Chapter 005 朱利叶斯蒙太古如是说
拳风扬起的尘埃渐渐散去。
艾历克斯的全力一击洞穿了甲胄的钢板——
——这种高魔设定的话本里才会出现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甲胄的胸甲依旧完好无损,暗纹镌刻的炼金回路隐隐有光芒流动。
“什么‘军道杀拳’啊!”艾莉丝几欲抓狂,“你还打算徒手拆甲胄吗!”
甲胄有如惋惜地叹道:“蛮族的垂死挣扎……就仅此而已吗?”
艾历克斯不答,抄起拳头又是一通连打,机关枪似的拳雨发出欧拉欧拉的破空声砰砰砰地落在甲胄上,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在魁梧的甲胄巨人面前,他渺小得像是在用小拳捶大人胸口的熊孩子,甲胄岿然不动像座小山。
“到此为止!”甲胄终于看不下去,手中枪杆在地面一震,身上再度缠绕上了跳跃的电弧。
艾历克斯生生收住了拳势连连后退,站定时一看左拳,皮手套与甲胄接触的瞬间已经被烫开变形,隐隐露出黑色皮革下鲜血淋漓的指节。
手套与袖口之间裸露的手腕上,暴起的青筋逐渐平复。艾历克斯甩甩略感酥麻的手,眼神始终未曾离开甲胄。
甲胄周身的电光明灭之间,炼金回路以异样的频率闪动着。
“……你,做了什么?”
那一通看似毫无章法的连打,不知道靠着什么歪门邪道扰乱了炼金矩阵的运行,使得甲胄一时间失去了控制。
“解释起来,有点麻烦。”艾历克斯重新摆出了架势,“你还是想办法控制好回路再去琢磨吧。”
“哼。”甲胄挥起骑士枪,破空之音簌簌,力道又沉了一倍,但对枪势的控制似乎弱了几分。
“不能调整出力——那就用上最大的出力。蛮族,巨兽要踩死一只蚂蚁,从来不需要瞄准!”
空气中隐约有雷鸣乍响,一杆骑士枪在甲胄手中舞得虎虎生风,挟持着风雷之势将枪影布满甬道的每个角落。
艾历克斯对炼金矩阵干扰并不能持续太久,双方似乎都明白这个事实,甲胄现在要做的就是在铠甲自行修复之前用近乎狂暴的进攻封绝艾历克斯的一切退路,只要眼下须臾不让他逃掉,回归常态精确地洞穿他的胸口不过是迟早的事。
身边的去路都被甲胄锁定,自己剩余的力气也已经不多,艾历克斯深吸一口气,向着眼前仅余的未被甲胄提防的方向冲刺——
“为什么又是正面!?”
眼前这个一身游荡者气氛的家伙似乎比自己还要狂暴,提着拳头再一次从正面刚了上来,然而甲胄并不打算给他再来一套“军道杀拳”的机会,一声暴喝下身上的电弧跳跃得更显激烈,像是耸立起全身的豪刺。
艾历克斯冲刺中突然收拳变式,身体一矮,借着下水道地面的湿滑从甲胄**飞掠过去。
“背后偷袭?果然还是个贼……”
甲胄不及转身,却也丝毫不惧,即使矩阵暂时错乱,那一身炼金属铠甲也不是轻易可以背刺破防的,何况艾历克斯手上并没有刃具……
——如果他还藏了什么足以破甲的武器呢?
甲胄心下一凛,大骇之下未及转身,手中长枪已经倒转掷出扔向身后,失去控制的身体为了将骑士枪强行扭转而爆发出了骇人的力量,刺向身后的骑士枪如贯长虹,仿佛流星落坠般无可夭阏!
“就知道你看不见。”
艾历克斯低叹一声,甲胄这时才明白了他的布局,然而为时已晚,它全力的一击已经深深刺入了身后的地面——甬道的地板早在先前的攻守之下就被摧残得支离破碎,布满细密的蛛网裂纹,此时正面吃下这一枪,终于坚持不住,崩塌的石块瓦砾如决堤洪水向着水道倾泻,甲胄庞大的身躯更不得支撑,失去了控制的身体维系不了平衡,重重地摔进了水道之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艾历克斯抓在甬道的墙上默默地目送甲胄落水,待得地面的崩塌已经差不多结束,这才轻巧地从墙上落下,立足于一片废墟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横亘在水中的甲胄。
——这并不是最后的胜利,为了达成真正的目标,还需要完成一件事情。
他微微蹲身,在地上放置了一件物事。
“蛮族!你等着我爬起来有你好看!”雷之御主形象崩坏地大吵着。
“……你还是不要再放电了比较好。”艾历克斯淡然的声音从它头顶响起, “容易伤到自己。”
下水道中的流水不断流经甲胄、从各个缝隙中渗入铠甲内部。刀枪不能入的完美防御,却也抵挡不住流水的无物不侵。
“…………”甲胄难得地沉默了下来。
“从一开始骑脸失败我就在怀疑……你真正的体型究竟有没有这么大。”
艾历克斯摇摇头,从他的认识里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种族能魁梧到这个地步,而甲胄清晰的谈吐又排除了它身为魔物的可能,那么解释就只有一个了——
“那身甲胄,其实更接近与一种微缩的魔像。你的本体正躲在里面操纵它。”
艾历克斯顿了顿,懒癌成性的他并不习惯这样长篇的解释。
“……那么就容易想到了,只要精确地打击到矩阵的结点,就能暂时阻碍你对它的控制,就像切断人的手脚经,为了弥补控制的不足,你马上就会选择用力量碾压的方式进攻……”
“……啧。”被完全看破的甲胄似乎很不爽。
“接下来,就应该思考怎么利用你这过度的力量了……其实很简单,既然你的本体远远小于甲胄,那么视觉范围其实也会受到很大的局限吧,只要找好盲区再进行简单的诱导……”
“不许叫我小个子!”
“…………?”艾历克斯一愣,并没有想到对方还会有这种反应。
“…………”甲胄再度陷入了沉默,气氛谜之尴尬。
“咳……总之这么一来就能把你骗进水里了。”艾历克斯干咳一声,继续道,“再密不透风的甲胄都不可能阻挡水流的无孔不入,而水又恰恰是你雷电能力的天敌,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选择这么一个不利于自己的地点作战,但是……”
“天敌?水?”甲胄不屑地哼道。
“…………”艾历克斯缄口不语。
水能导电是物理学的常识,被水流渗入以后,盔甲内部复杂的电导情况也不可能形成什么等势体,从物理的角度上看甲胄已经确实地被将死了。
“所以说啊……蛮族。”甲胄的声音森冷,令人悚然的气势再度爬升。
“不要用你们凡人(mortals)的浅薄,来揣测‘因陀罗(Indra)’的权能——”
耀眼的雷光再度闪烁于甬道之中,刹那间仿佛白昼。
紫电如龙蛇般游走在波涛四惊的水面,水流中不断地冒出气泡宛如沸腾,狰狞的甲胄拄着雷枪从水中站起,流水如注地从盔甲的缝隙中落下,震颤着细小的汽珠一边坠落一边消弭。
甲胄身在万雷之中,沸腾的汽浪如云,而它就如天空之上驾驭一切的雷神。
此乃神迹——扭曲物理、崩坏现实,凌绝凡人的想象,故谓“神迹(Oracle)”!
——神迹·释迦提恒·大雷音主!!
——大鱼咬钩了。
令耳膜震鸣的爆音响彻在甬道中,石壁上的粉尘簌簌而落。突如其来的爆炸以甲胄为中心席卷了整个下水道,激射的水花与气浪如飞逝的箭矢。
在略微远离甲胄的某个拐角,一道人影从地上飞起——也许更像是被谁踢了起来,一头栽进爆风席卷的范围,仅仅瞬间就被撕扯成了模糊的碎块,再也认不出他的身份。
这种时候应该怎么说?记得好像是……
——Checkmate(将军)。
剧烈的爆炸之后,甲胄在一片废墟中发现了那名蛮族已经模糊的尸体。
冷静下来想想,今天的自己实在是有点脱线,与其说是因为在剧院中因血族超人的听觉而被下水道中的躁动激怒,不如说从一开始,就因心头某种无法释怀的压抑,而不能静下心来好好享受这场歌剧。
真祖种的预感,有时是很敏锐的。
这种预感甚至驱使着甲胄放着下半场的歌剧不看,亲自下到肮脏黑暗的下水道中,无视身处的地域与合约的限制,就连神迹也用了出来,仅仅是为了亲手弄死这个可恶又可憎的蛮族佣兵。
现如今他的尸体就在自己眼前,内心的压抑与无名火却依旧沉郁着让人不爽。
“已经解气了吗?话说这就是你预感到的‘命定宿敌’?感觉有点水……”
“……”
“不过你也是相当拼命啊,最后那一发大爆炸是什么新招式?以前也没见你用过啊。”
甲胄的主人沉默了片刻:“……那不是我引发的。”
在它释放神迹之后,甬道中发生了出乎其预料的巨大爆炸,将四周的石壁一口气夷为了平地。甲胄依靠超绝的防御在爆炸中安然幸存,那名佣兵的血肉之躯却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只留下眼前横飞的残骸。
甲胄用枪尖轻轻挑开残骸,翻了个身。残骸像一滩烂泥,死的不能再死。
但为什么……心里总觉得微妙的有种被骗了的感觉?
那个混账临到死前还在孜孜不倦地炫耀着自己的布局,那声音平静而淡然,因此更显可恶。
从声音的位置来判断,他根本没有机会逃离神迹的捕捉,就算从雷电之下幸存也逃不出爆炸的中心。
……但甲胄并没有亲眼看到那名佣兵逃窜的样子。
如那名佣兵所说,自己在甲胄中的视野存在死角,身陷水道之中,完全看不见站在甬道旁的佣兵的身影,加上沸腾的气浪,就更难以判断他的踪迹……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在那里。
——如果他从开始解说的时候就在逃窜了呢?
不对,那他可恶的声音应该会越来越远才是,根本没机会留下作一通又长又臭的解释……
这么说来,他解释自己布局的意义在哪里?还是说,就连这番解释也在“布局”之内?
——那个恶心到家的死人腔调,究竟是从哪里发出的?
甲胄视野的死角中,在瓦砾废墟的掩埋下,一只濒临报废的通讯器吃力地闪了几下绿光,终于暗淡下去,再也亮不起来。
不凋商会,会客室。
此刻的艾历克斯正面临着对阵雷之御主以上的大麻烦。
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再打十个雷之御主,也不想猜这家伙的心思。两者对脑细胞的损伤简直就是两个数量级。
或者说,从以前开始这桩麻烦就一直是艾历克斯的心头大患——
“猎户座阁下?”之前见过的接待疑惑地问道,“还有别的细节吗?”
“呃。”艾历克斯晃过神来,怔道,“没了,就这么多,下去查吧,下次跟约伯的情报一起送过来。”
“是。”接待彬彬有礼地鞠躬,带上抄录的笔记离开了会客室。
接待离开后,艾历克斯小心翼翼地在身边环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人影。
“呃……艾莉丝?”他试探性地问道。
“……”
没有回应。
“艾莉丝?”他再次呼唤妹妹的名字。
“…………”
“艾莉丝?”第三次。
无论眼前还是脑内都没有艾莉丝的存在迹象,看起来是真的不打算搭理他了。
比起唠叨更麻烦的事情莫过于连唠叨都放弃,毫无疑问艾莉丝这次被他气的不轻。
“我做错了什么吗……”艾历克斯陷入沉思。
强行塞她回“殉道者(Martyr)”?军道杀拳硬刚雷之御主?诱导电解气爆炸接机脱身?
……这么一想是挺不妙的。
艾历克斯低头看了看身上崭新的行头,原本的那身已经在爆炸的余波中被摧残得不能见人,以至于他一路摸着墙根潜行出来,以免被路人误认作暴露狂之类的不妙的生物。
即使小心如他,在将佣兵B公主抱着送回据点时,依旧被接待以谜一般的眼神看得好不自在。侧耳间还能听见她正小声嘟哝着什么“腐”啊“BL”啊的令人脑后发凉,于是立马跑去换上了一身新装。
……就算衣服被炸得近乎裸奔,这具身体却依旧没有大碍。
艾历克斯松紧着手指,来回翻看手腕。被雷之御主电到血肉开绽的指节已经完好如初,只残留着淡淡的血痂,轻轻一抹之下又能见到往日苍白的皮肤。
即使从雷之御主的手下暂时逃脱,也只会招来日后无止境的追查,为了避免被抓住尾巴——更甚者可能被纠察出七年前的联系——艾历克斯不得不“死”在那里。
死因是神迹电弧点燃低浓度氢气造成的声势浩大的爆炸、遗体在爆炸中心被雷之御主当场发现,完美的陷阱——只要始终听见自己解释“布局”的声音还在头顶,甲胄就不会怀疑艾历克斯已经逃远。
等到它被自己的挑衅激怒释放神迹引发爆炸,早已接机离开的艾历克斯要做的,就仅仅是将身边佣兵D的尸首抛回来时的方向,作出一副逃避不及终被击杀的样子,而爆炸的气浪足以消弭一切身份特征。
嗯,顺手捞走佣兵B也是为了避免留下两具尸体惹得怀疑——绝对不是因为好生之德什么的。
这个计划说来简单,实施起来却十死一生,无论是正面突破雷之御主,还是从爆炸之中逃出生天,都有可能让艾历克斯死无葬身之地。如今躺倒在会客室柔软的沙发椅上,默默感受天鹅绒的温柔触感,简直就像梦一样。
但现在并不是沉浸在美梦里的时候,毕竟还有位小祖宗要哄。
“艾莉丝——小艾莉?艾莉亲?艾莉喵?”
尝试着用了时下流行了几种叫法,当然语气还是一贯的没有生气,因此这些亲昵的称呼在第三者听来或许只有欠打的感觉。
几番尝试无果后,艾历克斯低叹一声:“妹妹啊,有想法你直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我直说?我直说你听了吗?那会不挺能的吗,啊?”
艾莉丝可爱也有点可怕的声音在脑袋里响起,却还是没有显出身形,这大概说明她还没有完全原谅艾历克斯的独断专行。
嘛,开始说话了就好,起码说明她已经开始原谅我了。
艾历克斯乐观地想道。
“直接用‘我’上不就一了百了了吗!——别跟我说什么暴露不暴露,用不了‘武装展开’那就直接砍上去啊,就算是现在的‘我’,切个铁皮罐头有什么难的!”
小祖宗开始唠叨了起来,像是要把刚刚数小时里憋着的话统统倒出来——每次打完冷战基本都会这样,艾历克斯也甘之如饴地默默听着,不过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事情,不必往心里去。
半小时过去。
“——下次还敢不敢了?”
“不敢、不敢……”
艾莉丝的语气森冷得可怕:“……我是在问你敢不敢用‘我’。”
“……敢,敢,敢。”艾历克斯速度改口。
“……怎么看都不会用。”
艾莉丝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身影在艾历克斯对面的座位上渐渐浮现,纤细的大腿交叠在椅座上,前倾的身体用手肘在桌面上支住,掌心托着还有点鼓着气的腮帮子,可爱的小脸上写满怨怼。
“会用,会用。”艾历克斯挠挠头。
艾莉丝哼一声别过脸去:“我还不知道你?”
……你知道就别问了啊。艾历克斯顿感尴尬。
唠叨了一通,比起说教却更像是发泄。艾莉丝自知自家兄长本性难移,在这些事情上也没办法劝服他,只能时不时地敲打敲打,免得将来哪天他彻底放飞自我,为了一点不足道的坚持而置生死于度外。
见艾莉丝差不多消了气,艾历克斯谨遵师父的教诲继续攻略:
“女人生气了啊,要顺着她的意思反省过去,不然她什么都听不进去;女人气消了啊,就给她描绘美好未来,然后你说什么她就会信什么……”
当年师父在酒后传授下来的经验之谈如今成为了艾历克斯哄妹妹的利器,但愿实战上单身至今的师父不要在理论上也折戟沉沙——
“等这次任务完了……”艾历克斯开口道。
“‘就不用东躲西藏了’、‘去商场买漂亮衣服可爱鞋子’、‘我给你下面吃’……”艾莉丝有模有样地学着艾历克斯的语调说完了他的历史备选项,“……还有别的吗?我可都记着呢。”
师父……这跟你说的不一样……
艾历克斯苦恼地抓抓脖子:“只是想让你体会普通人的幸福而已……”
“我可没求你这些……”艾莉丝轻叹着嗫嚅道,声音细如蚊嗡,“我明明……只要这样就够了。”
“‘他们’可不这么想……”艾历克斯放下手,缓慢而坚定地摇头道,“人类,从来不会觉得什么怎么样就‘够了’。“
我们不去争,“他们”就会来抢我们。就算只是为了维持“现在”,我们也不得不争下去。
“艾历克斯也是人类。”
“是的。”
“你也会这样吗?”艾莉丝抬起头,湿润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空蒙的意味。
艾历克斯注视着艾莉丝的眼睛,沉吟了片刻,凝重点头:“……会的。”
不满足是人的本性,欲望本身并不是教义中要求杜绝的邪物,正因相信着未来的美好,才有力量在今日的泥淖中继续挣扎。
正因如此,人类才需要对“未来”的许诺,
“艾莉丝……等这次任务完了……”
再次鼓起勇气打算许下承诺,嘴唇却被一根食指虚按住。
艾莉丝的手指并没有触感,他的心底微微一疼,配合地不往下说。
艾莉丝轻轻摇头道:“不许再说啦——跟立flag似的。”
“flag?”艾历克斯一皱眉。
“死亡旗帜,话本里的一种术语,说出某句台词或者作出某种约定的人一定活不过下一幕。”艾莉丝解释说,“‘打完这场仗,就回老家结婚’、‘这是我妹妹的照片哦,她一直在等我回去’……诸如此类的。”
“听着倒是像作者的恶趣味……”艾历克斯轻轻刮着刚才被艾莉丝按着的嘴唇。
像这种通过破坏未来的美好来衬托人物的悲惨什么的,简直就是人类恶意的极致。
艾莉丝补充道:“顺便一提,‘等任务完了’什么的是flag中的佼佼者哦。”
“不过也有的吧——‘主角光环’什么的。”
常年在艾莉丝与露娜身边耳濡目染,艾历克斯倒也学会了几个话本名词。
“‘主角光环’啊……其实我以前就想过,为什么主角的运气总是比别人好这么多,怎么作都不会死。”艾莉丝闭上眼像是在回忆,“后来我才发现,不是主角的运气好到怎么作都能成功,而是一路作到成功了的人才会成为主角,才有人写他的书,才有人读他的传。”
“主角的业界这么残酷的吗……”
“你以为呢?”艾莉丝苦笑着睁开眼,看着艾历克斯无表情的脸,“所以啊,这世上其实没有主角光环这种东西……因为不活到最后,谁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主角。”
“就算当了主角,说不定也只是别人故事里的配角呢?”
艾莉丝从座椅前起身,慢慢靠近艾历克斯。
“所以啊,只要活在‘现在’就好。”
艾莉丝依偎进艾历克斯沉默的怀里,像一只追赶蝴蝶到困倦的小猫,回到了可以安睡的角落。
也许未来真的无法揣测,过去也已经无法改写。
但,只有现在。唯一可以确定可以坚信的。
——你已经是我的主角(Hero)了。
第三日的战果几乎可以用惨烈来形容。
约伯重伤昏迷,索菲娅与佣兵D战死,无论是战力还是士气都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只有这场风波没有了下文这件事——无论是宪兵还是骑士,都在那一夜之后诡谲地烟消云散,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拜此所赐佣兵们的任务,也得以在约伯计划书的基础上继续进行。
“原来如此……城主府直接干预了搜查项目啊。”
手中掂着一沓墨迹未干的情报,艾历克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接待毕恭毕敬地随侍在侧,甚至不敢过目情报中的一字一句,哪怕这一沓纸张就是由她交给艾历克斯的也一样。
这个层级的情报往往意味着许多不可接触的秘密,知道越多死得越快在这个世界并不是一句戏言。
艾历克斯基本确定了人类方在这次事件中扮演的角色。
从一开始,这场婚姻就是一场战争的前奏。虽然被披上了干涉精灵内政、向世界展现武力的外皮,但实际上人类的图谋要比明面上的更远更深——他们企图直接以战争吞并精灵之森。
尽管几千年来人类与精灵早已貌合神离,但在人类文明的晨曦阶段,两族也是共同结束了黑暗纪元的盟友,在没有名分的情况下挑起战争会使得人类内部出现巨大的分歧,更有甚者可能会直接搬出所罗门的遗训来抨击这场战斗。
不管他们的心底是否真的有在为精灵族担忧,这股反对的声音必将对奥塞恩的政治局势造成微妙的影响。
更何况与精灵之森遥遥相望的边境线上,还有西陆的吸血鬼们正磨尖了獠牙注视着人类的一举一动,梵拜雅帝国不可能就这样坐视人类在自己的家门口饱餐精灵的血肉。一旦毫无名义地开战,奥塞恩的主战派将瞬间陷入内忧外患的局面。
因此,他们需要一个借口。可以堵住天下人的借口,可以令梵拜雅难以下手的借口,可以以正义之名讨伐昔日盟友的借口。这份“正义”,就是所谓可以毁灭精灵族的终极兵器。
战争只是一种外交手段,一种效率最低的外交手段。
因此,外交也将成为战争,杀人不见血的战争。
“但是……”艾历克斯握住纸页的手微微攥紧,将纸面掐出数道褶皱。
“这个‘借口’是什么?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艾莉丝默诵完了纸上的情报,微蹙眉头说出了两人心中的疑惑。
根据事前的分析推断,他们认为这个借口将落在化名歌利亚的精灵公主——伊丝特,以及她正在进行的任务上,但人类方是怎样获悉她的动态的?又或说,他们是怎样煽动伊丝特走进这个陷阱的?
还有第三夜中乱入的魂座骑士,既然城主府干预了进一步的搜查,那么如此打草惊蛇的行动就绝对不是出于人类方的授意。这么一来,他与他背后的主使,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才出现在佣兵们的面前呢?
这个突然出现的第三……第四势力,究竟想要从伊丝特身上取得什么?
“关于那具魂之座的调查……”艾历克斯问。
接待仍低着头答道:“是!正在按照出现时间排查,因为要绕过城主府的眼线所以需要一定时间。”
艾历克斯点点头表示理解,决定暂时先放下对这股不明势力的思考。
从城主府的应对来看,这拨势力说不定已经被发现并镇压了吧,毕竟惊动宪兵与调动魂之座都不是可以轻易隐瞒的事情。
“想办法把约伯的出入境记录透漏给佣兵们,现在还不能让约伯惹上嫌疑。”艾历克斯从资料中抽出一张纸递给接待,“这次任务必须进行下去,城主府应该也会配合他们。”
约伯在这次战斗中暴露了自己使用义肢的事实,一度被怀疑是黑幕本身。在佣兵们的认识中,那枚腕表依旧是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现如今出现了约伯这样不受腕表约束的异端,怎么想都觉得可疑。但为了把任务继续下去,又不得不想办法维持这个临时的佣兵团不致崩盘,毕竟没有了演员,再好的舞台也成不了戏,那么通过看似中立的不凋商会洗白约伯,无疑是目前的最优解。
至少能撑到约伯醒来,让他给自己的行为圆谎——如果他真的是七年前天狼座中出的叛徒,这种程度的谎言应该并不在话下。
接待快速地扫了一眼纸页上的记录,向艾历克斯行了一礼,匆匆退下去安排相关的事宜了。
“挺能干的小姐姐嘛。”艾莉丝的语气微妙,“你们以前搭档过?”
艾历克斯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摇头道:“这种棋子,这些年里布置了很多,最后能用上的是这颗,我也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以猎户座佣兵团的身份作为掩护进行活动,一晃眼已经过去了五年,曾经被斥为幼稚的蓝图也终将变成现实。现在想来这一切布置真的就像守株待兔一样愚蠢,如果没有各种因缘际会集聚于悠久之城,如果魔之御座再过七年十年仍不现身,那么艾历克斯也只能枯守着树桩,继续等待渺茫的希望。
但机遇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更何况,任何一个老谋深算的策士都算不到命运的乱数。
想要在“他”的眼皮底下偷天换日,唯有利用好这投骰般的随机性。
“不过让一向‘中立’的不凋商会干这种事真的没问题吗?”艾莉丝一手转着头发一手托腮道,“这么一来,他们的中立宣言简直就是个谎言。”
艾历克斯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掀起会客室中百叶窗的一叶。
“朱利叶斯曾经说过,谎言之所以总是会被揭穿……”
“‘是因为没有被揭穿的谎言,都将被历史纪录为真实。’”艾莉丝晃着小腿轻笑道,“你还真喜欢这句话呢。”
艾历克斯没有回话,从掀起的窗叶下面望向窗外。
从商业区远远望去,悠久河畔的城主府蒙着破晓前的昏暗。高墙之后屹立着一座魔像巍峨的身影,无声地向世界宣告着自己的存在,正是世人眼中名副其实的魔鬼王座。
但艾历克斯是清楚的,这具魔像并不完整。它久经沙场的装甲已经被整块整块地扒下送往东陆各地的实验室与兵工厂,征战四方的武器已经被重重迷锁尘封在不见天日的某处。
就像是被鬣狗啃食完了血肉的狮子的尸体,空余一具惨白的骨架,在黎明前的冷风里显得萧索而落寞。
最重要的是,它已经“死了”。
就算披上花衣似的装甲,画上小丑似的妆容,让它看起来不再像是一具没有生机的骨架,它依然是死的。
远方的地平线升起朝阳,阳光被城市的剪影遮挡,但朝霞已经映红了天空。
从掀起的百叶窗格里刺进一行血红的霞光,映照在艾历克斯的眼上,给他无生气的眼睛多少添了些许光彩。
砰砰——
突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艾历克斯放下窗叶,回到座位上端坐:“请进。”
门开,进来的是之前下去安排工作的接待。仅仅片刻的功夫,她已经拿出了初步的方案,来给艾历克斯过目。
艾历克斯迅速地浏览过接待呈递的方案,颔首道:“就这样吧。”
接待用双手接过了艾历克斯递回的数页纸,恭敬地行礼道:“猎户座阁下,请问还有别的吩咐吗?”
“没有了……啊对了。”
艾历克斯突然回过神,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嗯?”接待侧耳。
“眼镜,借一下。”艾历克斯指指自己的额角。
“……呃?”接待镜片下疑惑的眼睛眨巴了几下。
“……呃?”少女镜片下疑惑的眼睛眨巴了几下。
时间是接近傍晚的下午,地点是已经相遇过三次如今已是第四次的广场花坛。空气里弥漫着比平时更馥郁了几分的花草香。
戴上了从艾历克斯处得到的眼镜,谜之少女懵懂地歪了歪脑袋:“是这样戴的么?”
“是,这种东西叫做眼镜,通过折射光线矫正视力,我给你的是凹面的近视眼镜,应该正好对症……不过度数暂时就不能求准了,你有空可以自己去配一副。”
艾历克斯试图向少女解释眼镜的光学原理,话没说一半就看出了少女明显已经混乱的眼神,于是果断地放弃了科普。
“总而言之……多少看清楚一点了吗?”
“唔……”少女探着脑袋越过艾历克斯的肩头,向远方巴望了一阵子。
她本就出落得漂亮,戴上了接待的黑框眼镜后更显出一点知性的气质——而眼镜下依旧懵懂的表情,更使这股气质多了几分反差与精彩,像是戴上父亲眼镜打扮成大人样子的小女孩。
少女从尖长的耳朵上摘下镜架,忽闪着眼睛对比了一会,修长的睫毛像两把不停歇的小扇子。
“嗯,好像是清楚了一点。”少女展颜微笑道,“多谢先生了。”
“不必。”艾历克斯摇头。
“比起这个,姐姐你可以跟哥哥正常对话了?”少女今天的状态绝佳,以至于艾莉丝不由得心生好奇,“是已经习惯了吗?”
“习惯……也有一点吧?因为佣兵A先生,确实是不会对人抱有恶意的类型呢。”少女思考了一会,“也有可能是因为心态不一样了?”
“心态?”艾莉丝疑惑道,“有什么好事吗?”
“这,这个就……”
“不愿意说的话就不必说了。”艾历克斯解围说,“这个年纪的女孩,有点秘密是好事……精灵也一样。”
少女诺诺点头,艾莉丝略带不满地嘟着嘴,却也没有追问下去。
“那个……前天说要回报的事情……”少女像是准备了良久终于拿出了勇气。
“没关系的……”
艾历克斯才开口,却见往日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少女自顾自地抢白了下去:
“我,真的想了很久,到底该怎么表达感谢……”
她说话的声音比平时大了许多,却还是有点外强中干的样子,低着头手里紧攥着见面之初失落的白石吊坠。
“我听人说,自己手作的东西是最有诚意的……所以,所以不介意的话,请收下这个!”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的小包里拽出一样物事,迅速地用两手举过眉眼递到艾历克斯面前,一鼓作气一气呵成,像是生怕哪个环节一停顿,自己就会失去继续的勇气。
她微微颤抖的掌心里捧着一顶满缀着鲜花的花环。
花环用一只透明的薄膜袋子装着,封口处甚至留着保鲜保湿用的矩阵,无论是袋子的材质还是封口的矩阵都是不常见于市面的样子。
艾历克斯转头看看艾莉丝,伸手接过了花环,翻覆着透明袋默默端详。
少女松了一口气,放下手搭在胸口,闭上眼睛露出一副了结了心事的微笑。
“这是……我们见面第一天的时候——”艾莉丝惊呼。
“是的,我趁着自己……趁着这几天自己尝试着做了一下。”少女说,“果然,没有小妹妹的指导,还是有点不方便呢。”
艾历克斯将花环举到眼前,对于新手来说,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相当不易,透过透明的薄膜仔细观察,花枝与花朵恰到好处的点缀透露出主人的用心与细致。
问题在于……
“这个大小……看起来不像是送给她的?”艾历克斯向妹妹的方向歪歪头。
“是,是的……”少女腼腆地低着头,“是送给佣兵A先生的……”
“…………”一阵短暂的沉默。
虽然知道眼前谜一般的少女有着谜一般的常识储备,但还是没料到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回头看看艾莉丝那一脸促狭的笑意,就知道这一波肯定不能指望她,于是艾历克斯只得自己硬着头皮向少女解释道:
“女士……呃,一般来说,我们男性个体是很少以花环作装饰物的……”
“什,什么?”少女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明明这么可爱!”
“…………其实也不是没有。”艾历克斯错开了少女天真的眼神,决定放弃说明。
“呼——那我就放心了。”少女微笑着抚胸长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两天的功夫都白费了呢……”
“…………”艾历克斯不说话。
艾莉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可是姐姐整整四十八小时的心意呢!哥哥你还是快点戴上吧。”
“也,也没有那么久啦!”少女红着脸慌忙摆手解释,“充其量也只有二十几个小时在做而已!”
“…………”艾历克斯说不出话。
手持花环呆立良久,他才深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拉开封口将花环凑近了头顶——
“啊……嗯……”
艾历克斯的脸色忽地一白,张大了嘴又迅速紧抿了起来,像是正要打喷嚏时为了维持某种形象又强行忍了下去,同时迅速地将花环拿开远离了面部。
“艾历克斯?!”艾莉丝惊呼着就想冲上去。
艾历克斯向她摆摆手表示自己无事,一边咳嗽着一边嘶哑道:“这香味,好浓……”
他这时才意识到今天花坛的花香为何比平时浓烈了这么多,这一束花环的馥郁几乎压倒了整座花坛的芬芳,就连炼金矩阵都没能完全封闭它的香气,浓郁到呛鼻的气味不停地刺激着神经。
“怎,怎么了?”少女慌乱地伸出手又缩回,看起来相当不知所措。
艾历克斯终于将花环重新封回了透明袋,封口处的矩阵闪烁,魔鬼的气息总算是被封印了回去。
他理顺了呼吸,将袋子递还给少女,向她问道:“你……这次是不是看错了香水的剂量?”
少女接过袋子,小心翼翼地拉开一个小口轻嗅了一下,一张俏脸顿时涨红到耳根,尖长的耳朵红得像两只胡萝卜。她默默将袋子封装,深深地低下了头。
“我这人……真的是……各种意义上都没救了……”
少女人生中宝贵的第一次经验,再一次以完败宣告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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